２０１０年９月 苏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Ｓｅｐ．２０１０ 第５期 Ｊｏｕｒｎａｌ ｏｆ Ｓｕｚｈｏｕ Ｕｎｉｖｅｒｓｉｔｙ（Ｐｈｉｌｏｓｏｐｈｙ＆Ｓｏｃｉａｌ Ｓｃｉｅｎｃｅ） Ｎｏ．５ 论“仁爱 ”与慈善 胡发贵 （江苏省社会科学院哲学与文化研究所，江苏南京２１００１３） 摘要：中国古代有着悠久的扶危济困、助残振弱的慈善活动传统，儒家仁爱思想在其间起到了很大的推动 与促进作用：它为古代慈善活动提供了一种“人为贵”的价值依据；一种“泛爱众”的博爱动员；一种“恻隐之心” 的悲悯情怀；一种关爱“穷民”的责任。 关键词：儒家；仁爱；救灾恤怜；价值依据 中图分类号：Ｂ８２ 文献标识码：Ａ 文章编号：１００１．４４０３（２０１０）０５．０００１．０５ 揆诸历史，从概念上来看，“慈善”一词在南北 那么儒家为什么主张“人为贵”呢？概要说来 朝时就出现了，如《北史・崔光传》中的“光宽和 有这样四点：一是人为完美和理性的存在，用孟子 慈善，不忤于物，进退浮沈，自得而已”。不过文中 的话说，即人有“四端之心”：“侧隐之心，人皆有之。 的“慈善”，所指的是崔光待人接物的一种敦厚温和 善恶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 的举止与态度，与今天所言的以无偿帮助他人为宗 之心，人皆有之。侧隐之心，仁也。善恶之心，义也。 旨的爱心活动的慈善，还是有所不同的。但是另一 恭敬之心，礼也。是非之心，智也。仁义礼智，非由 方面，中国古代扶危济困、助残振弱的慈善活动， 外铄我也，我固有之也，弗思耳矣。”（《孟子・告 却是史不绝书的。据《管子・轻重甲》记载，早在 子上》）。正凭此“四端之心”，所以孟子主张“人性 殷商时，商汤为与夏桀争夺天下，就非常注重视扶 善”，并坚决反对告子的“生之谓性”，认为人与动 助困苦贫弱：“夷境而积粟，饥者食之，寒者衣之， 物绝对不同类。孟子的“四端”论，实指示了人是一 不资者振之，天下归汤若流水。此桀之所以失其天 种特别而卓异的生物。二是人为最完善的存在。儒 下也。”其后的数千年里，历朝历代无不重视“救灾 家认为在世界万物中，人兼采万物之长，人的禀赋 恤怜”，不仅重视，形成了相关的救济法律，采 是最为完善的。先秦大儒苟子于此有很好的分析， 取了设立如“义仓”一类的救济措施，民间也积极 他说：“水火有气而无生，草木有生而无知，禽兽 参与社会救助，创立了形式多样的救济组织和机 有知而无义，人有气有生有知亦且有义，故最为天 构，坊问还充斥着大量劝人“恤怜”的“善书”…。 下贵也。”（《苟子・王制》）人兼有水火、草木和禽 中国古代之所以重视“救灾恤怜”，其客观原因 兽的禀性，还具备它们所没有的特异的属性（义）， 是中国古代多灾荒 ，而主观上，亦即从思想观念 万物自然不能与人相比，人当然是最为完善、最为 上来看，儒家的’‘‘仁爱”思想则是其间一个重要的 杰出的，亦即“最为天下贵”。三是人为最富灵性和 促进因素。下面拟就此试加论列。 精致的存在。《礼记》中有这样的分析：“人者，其 一、“人为贵”的价值奠基 天地之德，阴阳之交，鬼神之会，五行之秀气也。” 儒家“仁爱”为古代社会的“救灾恤怜”提供了 （《礼记・王制》）人汇聚了天地间最为优异、神圣 一种价值依据。众所周知，“仁爱”是儒家的核心思 和至美的特性，积淀了“五行之秀气”，当然人也就 想，而这一思想的本质即是人学，即如孟子所论， 成为宇宙间无与伦比的灵杰。四是人具备完备的德 “仁也者，人也”，而其精髓即是肯定与高扬人的价 性和伦理。汉代名儒董仲舒这样说过：“（人）人有 值，这在儒家也有一个经典的说法，即“天地之性 父子兄弟之亲，出有君臣上下之谊，会聚相遇，则 人为贵”。 有耆老长幼之施，灿然有文以相接，欢然有恩以相 收稿日期：２０１０—０５—０６ 作者简介：胡发贵（１９６Ｏ一），男，江苏省社会科学院哲学与文化研究所所长、研究员，南京信息工程大学兼职教授。 ①古代中国有“灾荒之国”的别称。参见邓云特《中国救荒史》，上海书店出版，１９８４年。 ・ １ ・ 爱，此人之所以贵也。”（《汉书・董仲舒传》）这显 然是说人因其丰富的社会生活和礼乐文明，而迥然 异于也超越于万物。 从上述儒家对人的珍贵性的论述不难看出儒 家对人的礼赞，而这一礼赞一方面是引发了“仁者 二、“泛爱众”的博爱动员 儒家“仁爱”中的“爱人”，尤其是“泛爱众”， 为古代社会的“救灾恤怜”提供了一种博爱的道德 基础。 爱人”的诉求。因为既然“人最为天下贵”，那么敬 畏、珍爱与保护这一天地问最为杰出和伟大的生 物，自属逻辑的应然，所以儒家的“仁爱”强烈呼吁 “仁者爱人”。所谓“爱人”，其直白的意思就是关注 “仁者爱人”，儒家仁爱的核心思想是“爱人”， 其间固然有“亲亲”之类的血缘之爱的因素，如孟 子就有所谓“亲亲、仁民、爱物”的说法；但同时也 应该看到，儒家之“仁”中的“爱人”诉求，也包含 有一种鲜明的“博爱”倾向，这种爱是超越“亲亲” 人的生存状况，并努力提高和改善人的生活境况， 的血亲之情的，它追求的是对所有人的爱，“爱人” 历史上的扶危救困，常常正是在这一理念下进行 中的“人”，很多时候是没有特别针对性的，是“泛 的。如宋儒袁采在家教中曾这样教育子女：“婢仆 爱众而亲仁”。《论语》记述有这样一个故事：弟子 宿卧去处，皆为检点，令冬时无风寒之患，以至牛 司马牛看见人家都有兄弟，而自己没有，内心甚为 马猪羊猫狗鸡鸭之属，遇冬寒时，各为区处牢圈栖 苦闷。子夏安慰他说：四海之内，都是兄弟，你何 息之处。此仁人之用心，祖物我为一体也。”（《袁采 必为没有兄弟而发愁呢？子夏的说法，当然是老师 世范》）３ｃ中“仁人之用心”一语，正点明了儒家“仁 孔子教育的结果，应该也表露了孔子的博爱精神。 者爱人”是后世社会救助的价值支撑。 有一次弟子子贡问孔子：如果有人能“博施于民而 “人最为贵”的礼赞另一方面也激起了对人的 能济众”，他是否能称得上“仁”？孔子说：这何止 特异性的关注，换句话说，人不能像动物一样的存 于仁呀，肯定是圣人了，因为连尧、舜都很难做到 在，人应有符合人的尊严和体面的生活。而这一点 这一点的。众所周知，孔子是非常崇拜尧与舜的， 是先秦儒家特别在意的，因为春秋战国之际，由于 史称他“祖述尧舜”，而连尧、舜这样的圣人都不 战争频繁，各国苛捐杂税沉重，以致民不聊生，妻 能完全做到“博施”，可见孔子是十分推崇“博施济 离子散，甚至转死沟壑的现象时有发生，孟子揭露 众”之类的博爱品性的。孔子家马房失火，他“问人 当时是“民之憔悴”最为严重的时期，他对此怒不 不问马”，这一故事既体现了孔子对人的价值敬畏， 可遏。他认为之所以出现这一惨状，正是统治阶级 又表现了“仁爱”思想里的博爱情怀，因为他所问 丧心病狂、鱼肉人民的结果。他痛斥之为“率兽食 之“人”大概是马夫杂役一类的，孔子显然并不因 人”：“庖有肥肉，厩有肥马，民有饥色，野有饿莩， 为其身份的低贱而忽视对他们的关爱和尊重，这不 此率兽而食人也！”（《孟子・万章下》）所谓“率兽 正生动体现了孔子“仁爱”的博爱之意吗。 食人”，实即不把人民当人，即“狗彘食人食而不知 总的说来，儒家“爱人”之人，并非是特指的， 检，涂有饿莩而不知发”。在儒家看来，人是最为珍 而是指向所有人的，儒家的“仁爱”包含有一种博 贵的，而“狗彘食人食”则混淆了人物之别， 爱；这用今天的语言来表述，也就是：孔子所说的 了人的价值的至尊性，反而使人处于非人的处境之 “仁者爱人”，肯定了所有人的价值，它是超越的， 中，对儒家来说，这是决不能容忍的，因为在儒家 也是没有先在条件的，只要是人，儒家都主张应该 “人为贵”的价值坐标中，人应该“食人食”，也惟有 去爱，所以孔子说“恶不仁者，其为仁矣”。这可以 人才能“食人食”；换句话说，人天经地义应过上属 说是儒学的精华所在。 于人的生活，其底线就是“乐岁终身饱，凶年免于 宋代哲学家张载，以“民胞物与”说发展了早 死亡”。实际上，人应“食人食”不仅是儒家“仁爱” 期儒家“仁爱”思想中的博爱观念。他说：“乾称 提出的保持“民生”的不可逾越的一条底线，也成 父，坤称母，予兹藐焉，乃混然中处。故天地之塞 为中国古代社会救助的有力号召和依据。因为一旦 吾其体，天地之帅吾其性。民吾同胞，物吾与也。 “民有饥色”，往往也就是需要社会赈济的讯号。如 大君者吾父母宗子，其大臣，宗子之家相也。尊高 西汉文帝年间曾发生灾荒，文帝就“诏日：方春和 年，所以长其长，慈孤弱，所以幼其幼。圣其合德， 时，草木群生之物皆有以自乐，而吾百姓鳏寡孤独， 贤其秀也。凡天下疲癃残疾，醇独鳏寡，皆吾兄弟 穷困之人或阽于死亡，而莫之省忧，为民父母将何 之颠连而无告者也。”（《西铭》）文意是说，天下所 如？其议所以振贷之。”（《汉书・文帝纪》）文中就 有人都以天与地作我们的父母，大家都禀赋天地的 以“群生之物皆有自乐”来对比“穷困之人或阽于 属性，故天下所有人都是我的同胞，大家都是一家 死亡”，言下之意人不应过着不如“群生之物”的生 人，人人都应互亲互爱；而那些身体有残疾、处境 活，人一旦陷此困境，则理当获得救助，使人过上 有困难的人，更是我们应当同情并予以特别帮助的 人所应有的生活。 兄弟姐妹。显然，“民胞物与”说以人与人同处天地 ・２・ 间、大家都是兄弟姐妹的宏大胸怀，宣扬一种超越 等级、宗法和一切有形隔阂的博爱。 历史上的慈善活动，很多正是在此“民胞物与” 同情之心，应对他人的痛苦和不幸感同身受，并愿 意为减轻这种痛苦和不幸而付出、而努力。孟子所 谓的“侧隐之心”，实质上就是一种慈悲的情怀，是 一的理念下展开的。如前引的宋儒袁采就以“仁人之 种自觉而主动纾解他人苦难的爱心，这在后世即 用心，祖物我为一体”来教育子女，要他们在寒冬 腊月时，关爱家中的“婢仆”，甚至“牛马猪羊猫狗 鸡鸭之属”，也要加以留意。明代无锡慈善组织“同 善会”的创始人高攀龙，也以“民胞物与”的博爱为 旗帜，呼吁扶危济困。他说：“夫善，仁而已。夫仁， 人而已。夫人，合天下言之也。合天下言人，犹之 乎合四体言身，吾于身有尺寸之肤，刀斧封割而木 然不知者乎？吾于天下有一人颠连困苦，见之而木 然不动于中者乎？故善者，仁而已矣。仁者，爱人 而已矣。”（《高子遗书》卷一，《同善会序》）如果说 博爱必然会引向慈爱之心、扶助之举的话，那么儒 家的“泛爱众”学说，实际上成为古代“救灾怜恤” 的一种有力而持久的道德动员。 三、“恻隐之心”的悲悯情怀 儒家的“仁爱”哲学既有“仁者爱人”的生命关 切，又充满爱怜与悲悯情感的“恻隐之心”和“无伤” 之意，这种情感则为古代的“救灾恤怜”提供了一 种温情的文化意念。 所谓“恻隐之心”，是孟子所提出的人所固有的 “四端之心”之一，而且“四端之心”中，孟子独标明 “恻隐之心”为“仁”。那么什么又是他所谓的“恻隐 之心”呢？孟子认为同情他人的遭遇、关怀他人的不 幸、痛苦他人之痛苦的“不忍人之心”就是“侧隐之 心”。他曾这样生动地描述说：“所谓人皆有不忍人 之心者，今人乍见孺子将入于井，皆有怵惕侧隐之 心，非所以内交于孺子之父母也，非所以要誉于乡 党朋友也，非恶其声而然也。”（《孟子・公孙丑上》） 文意是说，如果有人突然间看见一个小孩马上就掉 到井里面了，都会骤然产生一种紧张和痛苦，并顿 生抢救他的念头；而人们之所以会这样，并非为了 讨好这个小孩的父母，也并非是要在亲戚和朋友面 前表现自己，更不是出于听不下去小孩的哀叫声， 而只是人本然具有的爱心使然，它油然而生，自然 而起，是绝对真诚的。不难看出，孟子所喻设的“恻 隐之心”，实是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爱心，是对他人 痛苦感同身受，对他人不幸的不忍旁观而要主动加 以援助的同情心，故孟子又称之为“不忍人之心”。 值得注意的是，孟子还特别强调“四端之心” 是人人所应具有的，如果人不表现出此“四端之 心”，就不能算作是“人”；换句话说，人如果无“恻 隐之心”，对他人的痛苦无动于衷，冷漠旁观，不仅 不仁不义，而且简直就是形同禽兽。反过来看，孟 子之所以强调人之为人应有“不忍人之心”，也意在 突出作为有“四端之心”的人，应常抱一颗悲悯和 演为“有疾必问，有丧必吊”的社会救助。如清代曾 国藩就教育子女，要“善待亲族邻里，凡亲族邻里 来家，无不恭敬款接，有急必周济之，有讼必排解 之，有喜庆必贺之，有疾必问，有丧必吊”（《曾文正 公家训》）。 与“恻隐之心”相近的，儒家还宣扬一种“无 伤”的爱怜生命的情感。据《孟子》一载，有一 次梁惠王本拟用牛作供品来祭祀，后来看到牛临死 前的恐惧和颤抖的样子，于心不忍，于是就临时换 了一头羊。孟子对梁惠王的这种“不忍”颇为称许， 说这种情感就是一种“无伤之仁”：“无伤也，是乃 仁术也。……君子之於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 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也。”（《孟 子・梁惠王上》）从文意来看，所谓“无伤”，既有 维护生物生存权的含意，又有体恤其生存境况，努 力解除其危害，并增进其权益和幸福的意蕴；而其 本质，则是一种对生命的深深怜爱与倾顾之情。此 诚如宋儒王柏所论：“天道流行，发育万物，得天 地生物之心以为心，是之谓仁，故仁为心之德而爱 之理也。”（《鲁斋集》卷四） 儒家的“恻隐之心”和“无伤”之念，在历史上 形成了一种浓郁的呵护与眷顾生命的文化意识，有 所谓“怜蛾不点灯”的情怀，还有所谓“戒杀”之 训。明儒袁黄就充满悲悯之情的告诫家人要发扬人 的“恻隐之心”，要怜爱一切生命：“凡人之所以为 人者，惟此恻隐之心而已，求仁者求此，积德者积 此。……不特杀生当戒，蠢动含灵，皆为物命。…… 皆当委曲防之。”（《两行斋集・了凡四训》）正是这 种“委曲防之”的仁爱关怀，使中国古代的社会救 助洋溢着一种充满怜恤的拳拳关爱之意。如苏州丁 氏《济阳义庄规条》特意标明：“义庄原为族之贫乏 无依而设，凡鳏寡孤独废疾，皆所宜矜。” ”又如 海宁查氏将赡养族人细分为：恤嫠、恤孤、养老叟、 养老太、助婚、废疾。其中废疾项规定为：“义田所 以周急，而周急之中须择其尤甚者先之。……茕茕 无依如瘫痪、双瞽、喑哑诸废疾，男无父母兄弟妻 子，女无翁姑无夫无子，缺陷不能自食其力，以及 年逾五十赤贫如洗者，均在可矜。” 这两例引文 中的“矜”，就流露出一种怜悯之意，它也生动显示 出儒家“恻隐之心”与“无伤”之意的生命关怀以及 由此所滋生的慈善救助的意念。 四、关爱“穷民”的救助责任 儒家的“仁爱”不仅宣扬人与人之间的相互关 爱，也强调“爱民如子”的政治义务与责任，也 ・ ・ 就是统治者应建立“仁政”；而“仁政”则为古代的 慈善活动提供了现实的政治保障。 儒家从人皆有“侧隐之心”，即不忍人之心推论， 实施“仁政”是完全有可能的，孟子为此甚至还比喻 其四是关爱“穷民”。儒家主张社会公平，倡导 “不患寡而患不均”，倾心于弱势，这一点在其“仁 政”思想中甚为明显，并特别体现在其扶助“穷民” 的呼声上。儒家所理解的“穷民”主要指这样四类 说，要让一个人将泰山抱到北海去，确实是做不到 的，但让一个人为年长者“折枝”，即做一根拐杖， 人：“老而无妻曰鳏，老而无夫日寡，老而无子日独， 幼而无父日孤。此四者，天下之穷民而无告者。” 却是完全可能的，而行“仁政”就似如为长者“折枝”， 故孟子断定：实行“仁政”根本不存在可能与不可 （《孟子・梁惠王下》）原来，“四穷民”是指老年丧 妻的鳏夫，老年而失去丈夫的寡妇，老年而没有子 能的问题，而主要是“治人者”为与不为的问题。 既然“仁政”是完全可以做得到的，那么到底 什么是“仁政”呢？其核心是让人民过上幸福美满 的生活，“使民养生丧死无憾也。养生丧死无憾，王 道之始也”（《孟子・梁惠王上》）。大体说来儒家的 “仁政”或者说“王道”，主要包含以下诸项内容： 其一是反对“”。在国家治理的根本理念 上，儒家反对过分使用暴力，而主张“以德服人”的 “德政”，用儒家的话说即“德主刑辅”；其间还特别 注重“教化”，儒家认为“善政不如善教”，这其实也 就是主张以理服人，而不是以势压人，更不是以恐 怖和来威胁人民。 其二是反对“苛政”。儒家主张统治者要向古代 圣王周公学习，要像他那样厚爱人民，轻徭薄赋， 即“施恩要厚，用民力应平，租税要轻”（《左传》哀 公十一年）。对人民不应横征暴敛的巧取豪夺，相 反是要敬惜民力，用孔子的话说即“使民以时”。“子 日：道千乘之国：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使民以 时。”（《论语・学而》）这实质上也就是吁吁统治者 应给人民以休养生息的机会。 其三是“制民恒产”。儒家认为，要实现人民 “养生丧死无憾”的“王道”，则必须使人民具有一 定的物质资产作为基础，也就是说必须分配给人民 一定的土地，使其有稳定的生活来源。所以儒家大 力呼吁要“制民恒产”：“是故明君制民之产，必使 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畜妻子，乐岁终身饱，凶年 免于死亡。然后驱而之善，故民之从之也轻”（《孟 子・梁惠王上》）。而此“恒产”的具体所指，是分 给人民每户百亩之田，五亩之宅；然后家家裁种桑 树，又养鸡、豚、狗、豕之畜，当政者再“省刑罚， 薄税敛”，这样就可以做到“五十者可以衣帛，七十 者可以食肉”了。为什么孟子要特别点明“五十者 衣帛”、“七十者食肉”呢？原来在孟子认为，五十 岁以上的人，不穿帛质的衣服就不暖和；而七十岁 以上的人，不吃肉就会吃不饱。由“恒产”的具体内 容及其追求来看，儒家“制民恒产”的要意，是想通 过给人民提供可靠的衣食之源，使人民摆脱“乐岁 终身苦，凶年不免于死亡”的不幸处境，更希望人 民籍此富裕起来，甚至过上“有菽粟如水火”的幸 福而富足的生活。 ・４・ 女的独居老人，年幼而失去父亲的孤儿。 众所周知，古代社会生产力水平低，农耕主要 依靠畜力和人力，所以一直有“力田”之说。老年人 和幼儿体衰力弱，不能“力田”，难以独自获得生活 资源，其生存就面临着问题了。再加之古代社会保 障的缺乏，养老就是个挑战，老人的生存就极易陷 入困境。而且鳏寡孤独的“四穷民”，人生经历都非 常特殊，遭受过痛苦的人生磨难，这也使得他们的 处境更难，是古代社会一群很可怜的人，于是他们 的生存问题也就引起了儒家的极大关注。事实上， 儒家在其“仁政”设计中，也特别着意于对他们的 照顾。据《礼记・礼运》记载，孔子在其所设想的 人类最为理想的社会“大同世界”里，特别提到了 要周到关怀社会上那些不幸的人群，要给予他们 以温暖和体贴，使他们生活幸福。孔子是这样描述 的：“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 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 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 养。”再如前述孟子的“恒产”设计中，“百亩之田” 和“五亩宅”以及养鸡养猪等养家禽的规划，其要 义在于使“五十者衣帛”，“七十者食肉”；然后还要 “谨庠序之教”，宣传孝悌道德，使敬老之念深入人 心，不仅老有所养，而且社会普植敬老之风，实现 “颁白者不负戴于道路”，也就是老年人不再干挑担 子之类的重体力活，而真正安享晚年。总之，在儒 家的“仁政”理想中，特别强调要赡养好有特殊困 难的弱势群体，即“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 养”，所谓的“穷民”是儒家“仁爱”始终萦怀的。 历史地看，关心“穷民”的思想其来有自。《尚 书》中已有关爱鳏寡的说法，如“惟乃丕显考文王， 克明德慎罚，不教侮鳏寡。”《尚书・周书・无逸》 也说，周文王特别关心与爱护天下的穷苦人，即“怀 保小民，惠鲜鳏寡。……用咸和万民”。这些古代圣 王善养“鳏寡”的故事，成为儒家宣扬关爱“穷民” 的重要历史资源。如孟子就大力渲染文王是这样善 待“穷民”的：“昔者文王之治岐也，耕者九一，仕 者世禄，关市讥而不征，泽梁无禁，罪人不孥。老 而无妻日鳏，老而无夫日寡，老而无子日独，幼而 无父日孤。此四者，天下之穷民而无告者。文王发 政施仁，必先斯四者。”（《孟子・梁惠王下》）又如： “天下有善养老，则仁人以为己归矣。……所谓西 伯善养老者，制其田里，教之树畜，导其妻子，使 养其老。五十非帛不暖，七十非肉不饱，不暖不饱， 谓之冻馁。文王之民，无冻馁之老者，此之谓也。” 的思想，对后世的赈济实践影响很大。无论是 还是民间的慈善活动，无不特别重视救助“穷民” 之类的弱者。如《汉书・文帝纪》所载，西汉文帝 在下令救灾时，就尤其要求照顾好“老弱”以及“鳏 （《孟子・尽心上》）文中所谓“必先斯四者”，所谓 “文王之民，无冻馁之老者”等，都鲜明表现出文王 之政，始终以“四穷民”为怀的，亦以安顿好“四穷 寡孤独”：“诏日：……吾百姓鳏寡孤独，穷困之人 或阽于死亡，而莫之省忧，为民父母将何如。其议 所以振贷之。又日：老者非帛不暖，非肉不饱。今 岁首，不时使人存问长老，……年八十已上，赐米 人月一石，肉二十斤，酒五斗。其九十已上，又赐 民”为根本追求，这些都无疑地成为儒家关心“穷 民”的思想依据。 还特别值得注意的是，在儒家的“仁爱”视域 帛人二匹，絮三斤。”另据明代《腾山安氏家乘赡族 里，人民“乐岁终身饱，凶年免于死亡”的安宁、小 录》所记，古代民间救助也特别着意于“穷民”，即 康似的生活，是统治者应履行的基本职责，而让天 “族人年力衰，家无恒产，不能经营生理者”，“族有 下“穷民”受到及时与良好的关照，也是应尽 孀居无子或子幼贫不能养者”，“族人年幼父母俱 的义务。如孟子就认为，统治者要像圣人伊尹那样 亡，无兄长抚育者”，“族有孤贫不能自婚者”，“族 自觉担当起对人民的责任，“思天下之民匹夫匹妇 人有丧贫不能敛葬者”以及“族人有卧病危迫不能 有不被尧舜之泽者，若己推而内之沟中，其自任以 自医药者”等。这类对弱者的关怀，固然其直接动 天下之重如此”（《孟子・梁惠王上》）。为说明这一 因是出于同宗同族的血亲之情，但其间也明显浸润 观点，孟子曾对齐宣王说过这样一则故事：齐国有 了儒家关爱“穷民”的．ｆ－爱思想。 这样一位人士，他南游楚国之前，将其妻儿托其朋 由上述可见，儒家的“仁爱”不仅是古代的一 友照看。可等他回来一看，妻儿饥寒交迫。孟子问 种学术主张，实也为传统社会“救灾恤怜”的慈善 齐宣王：您看怎样对待这位朋友？齐宣王也很生 活动提供了有力的思想依据和道德基础。经过儒 气地说：受人之托而食言，这哪能算得上朋友，不 家“仁爱”哲学的千年浸润，“恻隐之心”深人人心， 要和他做朋友了。孟子又问齐宣王：如果不能 “人溺己溺”渐凝为社会的共识，此诚如明儒高攀 办事，那又怎么办呢？齐宣王说，那就撤他的职。 龙所揭示：“古语云：世间第一好事，莫如救难怜 孟子紧接着又追问：如果一国之君，不能有效地治 贫。人若不遭天祸，舍施能费几文？故济人不在大 理国家，而让人民挨饿受冻，那又怎么办呢？齐宣 费己财，但以方便存心。残羹剩饭，亦可救人之饥； 王无言以对，以致“王顾左右而言他”（《孟子・梁 敝衣败絮，亦可救人之寒。酒筵省得一二品，馈赠 惠王下》）。孟子讲这个故事的旨意很明显，作为一 省得一二器，少置衣服一二套，省去长物一二件， 国国君，即有义务管理好国家，使人民安居乐业， 切切为贫人算计，存些赢余以济人急难，去无用可 过上幸福安宁的生活；否则的话，就是不称职的， 成大用，积小惠可成大德，以为善中一大功课也。” 就应该被罢免。这里就流露出，在孟子的政治逻辑 （《高忠宪公家训》）故概而言之，儒家“仁爱”思想 中，民生问题解决的如何，是判定一国政治、尤其 实成为古代“救灾恤怜”的价值依据和有力的精神 是其统治是否合理与正当的最终标准。因此，对于 支撑。 那些不顾人民死活而只顾自己荒淫奢侈的统治者， 英国著名学者李约瑟先生曾提出，全世界都应 儒家认为他根本不配做人民的“父母”。他说：“庖 向中国学习，“不但向现代的中国学习，也要向历 有肥肉，厩有肥马，民有饥色，野有饿莩，此率兽 史上的中国学习。因为从中国人的智慧和经验中， 而食人也。兽相食，且人恶之。为民父母，行政不 我们可以获得许多医治现代病症的良药，以及推进 免于率兽而食人。恶在其为民父母也。仲尼日：‘始 今后人类哲学发展的不可少的要素” Ｊ１８￣我们以为 作俑者，其无后乎！’为其像人而用之也。如之何 李约瑟先生的认知，不仅有助于对我们更为理性地 其使斯民饥而死也！”（《孟子・梁惠王上》） 对待先民留下的文化传统，而且对于我们正大力建 儒家关爱“穷民”以及强调这是应尽责任 设和推动的社会主义慈善文化，也是极有裨益的。 参考文献： ［１］夫马进．中国善会善堂史研究［Ｍ］．北京：商务印书馆，２００９． ［２］王国平，唐力行．明清以来苏州社会史碑刻集［Ｍ］．苏州：苏州大学出版社，１９９８． ［３］多贺秋五郎．宗谱之研究（第三部“资料”）［Ｍ］．１３本株式会社开明堂版，昭和３５年 ［４］李约瑟．四海之内［Ｍ］．劳陇译．上海：三联书店，１９８７． （责任编辑：李扬） ・５・
